我 們 家 奶 奶

　　我奶奶是個駝背，由于肩膀特別寬駝的特別明顯，每次往她身旁走過都感覺一旁是個行走的直角。都九十來歲了頭發到是黑的發亮，一個“劉胡蘭”頭留了二十幾年。褚褐色的老人斑在散布在臉頰上，大小不一，充滿歲月感。但是一說起我奶奶，我基本上不會把慈祥、和藹可親這些專門形容老人家的詞句和她聯系在一起。

　　前幾天，鄉下的姑父上城來探望奶奶，專門給她捉了一只活雞。中午，回到家，看到綁在黑袋子里的雞，我立馬喊：“奶奶，不要管這只雞，我們晚上就殺來吃”。奶奶沒好氣說的回了一聲。等到吃飯的時候，再次叮囑讓她別管。奶奶默不做聲只點點頭。吃完飯又啰嗦了一遍。正當我覺得應該沒問題，剛準備午休，廁所里傳來嘩嘩嘩塑料袋摩擦聲。開始只以為是老母雞在掙扎，但一陣嘩嘩塑料聲之后，還響起水聲。心里一咯噔，不對勁，立馬走到廁所一看，奶奶駝著老背盡力往下彎，雙腳張開，半蹲的身子往前傾，右手抱住那只雞緊緊貼在身前，左手抓著雞頭，別開它的尖嘴往裝滿水的洗臉盆里泡。看到這番場景，真是讓我熟悉又生氣，果然好好叮囑依舊沒有用!

　　每一次只要家里買來雞鴨之類的牲畜，奶奶就要親手喂水，喂飯。最讓我頭疼的一次是她悄悄的把拴住雞雙腳的繩子解開，撕爛菜葉子喂給雞吃。當我回來打開廁所門一股濃濃的雞屎味迎面撲來，接著沖擊我眼球的是散落整個廁所的雞糞、菜葉子以及立在水龍頭上渾身濕漉漉的公雞。面對如此境，奶奶還一臉得意的同我夸耀：“我這回把廁所門關上了，雞沒有到處跑了”。現在回想起當時的畫面，還是讓人哭笑不得。

　　我強迫她把雞放下，她生氣的很滿臉埋怨，但礙于拗不過我，一邊慢吞吞的放下退出廁所，一邊憤憤的斥責我，“一上午沒有喝水了，你也口干啊!我給它喝點水，你還不準。”聽她說完，我也真沒了脾氣。她被我隔離在廁所之外，就在一旁一個勁的碎碎念。聽著她的碎碎念我默默地使勁全力把袋子打了個死結。

　　除了對家養牲畜有超濃厚興趣之外奶奶還有高超的推理能力。有天中午吃飯，奶奶突然對我說：“崽啊，你莫和那個男的去廣東。”聽完，我硬生生咽下嘴里的那口飯反問：“什么男孩子?”奶奶一臉嫌棄，眼睛里充滿不爽，滿嘴不屑的諷刺：“你就裝聾作啞，你剛剛打電話我都聽到了，你說要和他一起去廣東!到那天遠地遠的地方去，你不告訴你爸爸，你就不怕你爸爸打!”怕爸爸打?要去廣東?我更滿臉問號，雞同鴨講說了半天才知道是吃飯前那通電話惹的禍。我并不知道，只是和同學的閑聊，盡然讓奶奶為我推想出一個為沖破家庭阻礙，與一武岡男子私奔去廣州打工的愛情故事。最后和奶奶解釋半天，她一邊慢悠悠的夾菜一邊說：“不要嫁太遠，以后想你都想不到。”

　　聽到這話，莫名的感動起來。想想我這有讓人頭疼的奶奶，壯年喪夫，插秧收割，進山下水，育兒養家。有苦能述卻無人聽，有難難解卻無人解。生活給予她的不易在她肩上施以重壓，鄰里對寡婦的刻薄給她臉上留下點點黑斑。她有一點點驕傲、一點點無聊，一個人呆在房子里，電視看不懂，鐘表瞧不明。她有一點點老小孩，和所有的壞脾氣老人一樣，總給我添麻煩，讓我打掃雞屎滿滿的臭廁所。她還有一點點愛我，希望我能一直守在她身邊。

　　時間在我的生命中剛剛開始，我還得奮力經營，生命在擴展。奶奶卻已經度過了生命中的絢麗青春、華美壯年、在遲遲暮日里，她帶著回憶，依仗孩子，拖著衰竭的驅殼在生命里萎縮。我和奶奶走向生命的相反方向。血緣讓我們日日相守、相親，她看著我向外舒展，生意盎然；我看著她年華遲暮，向內收縮，如枯枝敗葉立于枝頭接近凋落。瀕于凋落的枯花，還需我來悉心守護，免于細雨微風的摧殘。

　　其實我也很愛很愛她，雖然她最愛的是給雞喂水、喂飯。